治疗关节痛的雷霆手段


“痹”是闭塞不通的意思。《素问·痹论》开篇即指出“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并指出行痹、痛痹和著痹三种不同的痹症。但除了《痹论》专论痹证外,《黄帝内经》还有40余篇涉及与痹有关的内容,其中以痹命名的病,有50余种,因此不可被风寒湿所限。针对痹证的病因病机,治法也各有不同,本篇即从作者临床分享了治痹的经验。

 

治痹需重剂,用法宜细究

 

痹证实者多,虚者少;热者多,寒者少。治痹首当分清虚、实、寒、热,万勿为风、寒、湿三邪所局限。初病切忌温补,久病治风亦宜结合养血;治寒宜结合补火;治湿宜结合健脾益气;治热宜结合滋阴、解毒,以防烁阴耗液,热郁化毒。临证多从温病治法,初病以清卫、气之热为主,久病以清营、血之热为主;久病必虚,治以益气养血。

 

热痹宜大剂清热解毒,搜剔痰瘀

 

热痹初起多有发热、口渴、脉洪大或滑数,状似温病邪在卫气,伴有关节疼痛,数日后关节疼痛部位出现局部红肿,并有灼热感,初起多发生于踝、膝、腕、肘、肩等大关节处,其中以踝、腕最为多见。若久而不愈,即逐渐累及诸小关节。病在大关节易愈,小关节难疗。治疗当以疏透、清热、解毒为法。

 

疏透用牛蒡子、连翘、芥穗之类,切忌过用大辛大温之剂。如疼痛较重,舌苔白厚而滑者加独活一味,此药不但有疏风散湿之功,若用至60g既有镇痛之神效又无副作用。

 

清热以大剂白虎汤为主。若脉洪大者,石膏量少则120g、多则250g,此乃从《吴鞠通医案》中治赵姓太阳痹案中悟出。其方用生石膏180g,并云:“(治痹)六脉洪大已极,石膏少用,万不见效,命且难保。”又治一停饮兼痹案,每方生石膏用至240g之多,并云:“停饮兼痹脉洪,向用石膏无不见效,自正月服药至十月,石膏将近百斤之多。”吴氏之言乃砺练之谈。热毒之解毒,用白花蛇舌草30g,忍冬花、藤各30g。

 

若高烧期已过,时而低烧,关节红肿疼痛,此时邪已入营,当于前方中加清营之品,如生地、元参、丹皮、赤芍等。若脉细数,舌质红绛者重用清营药。若脉洪或滑,舌质微绛中有黄白苔者,多用清气之白虎,少用清营之甘寒、咸寒。比如叶天士所云:“其热传营,舌色必绛。绛,深红色也,初传绛色,中兼黄白色,此气分之邪未尽也,泄卫透营,两和可也。”

 

若低热,经多方疏透、清气、泄营诸法久而不退者,宗张宗祥《医药浅说》常加山川柳一味15~20g、每获捷效。

 

若病久关节疼痛红肿,僵直难以屈伸者,此为毒热之邪着于关节,与痰浊血相结,互阻于络道,最为难治。于前法外,当加豁痰破血之品,并以虫类药搜剔络道方可取效。清热仍以忍冬花、藤各30g,白花蛇舌草30g,再加山慈姑10~15g,红芽大戟6~12g,此二药乃万病解毒丹(又名玉枢丹)之主药,徐灵胎赞其方曰:“此秘药中之第一方也,用药之奇不可思议。”

 

豁痰重用半夏、南星各60g,按《黄帝内经》十三方中有“半夏秫米汤”治不寐,《灵枢》谓其效曰:“覆杯则卧矣”。观《吴鞠通医案》治不寐每用半夏少则一二两,重则四两,临证用吴氏之量治不寐数十年,取效甚捷,从未发生过副作用,可证古人早已掌握半夏镇静之功也。多年临证体会,半夏不同之用量具有不同之功效,如6~12g具有和胃之功;10~20g则有降逆止呕,化痰畅中之效;若30g以上能安神疗不寐;60g以上又具有镇痛之效。

 

半夏和南星二味为豁痰之要药,观诸伤科书治骨折诸方,多有重用南星者,深思其理,始悟古人以南星专止骨之痛,又经多年体验,南星对各类骨关节疼痛者,多收捷效而无副作用。若虫类搜剔络道之药,如全蝎、僵蚕、蜂房、蜈蚣、穿山甲等,皆可选用。临证体会,此类虫药若入煎剂,影响疗效,以轧细末冲服为好。若邪浊阻络难通者,可再加麝香少许香窜通络,以助虫类搜剔之力。

 

若病久失治或误用辛温大热之剂,致使关节肿大、拘挛变形而肌肉削瘦如梭状者,最为难治。此因精血、津液被热毒煎烁所致,治宜养血增液,滋润筋肉关节,壮肾益精以滋下源为主,如四物、吴氏增液汤及丹溪之虎潜丸等以缓缓图之。

 

若关节疼痛难忍不可近者,常以张觉人《外科十三方考》所载之“五虎下西川”合小活络丹二方加减为丸,以汤剂送服。即:

 

蜈蚣5条,全蝎15g,穿山甲20g,僵蚕30g,蛇30g,乳香30g,没药30g。

 

上为细末,以草乌30g煎汤。以汤泛上药为小丸,每次服10g,效果甚好。

 

尚有关节肿痛低热,并兼现坚硬红斑加豆大或环形红圈者,亦甚难愈,常以白花蛇舌草、银花、山慈姑、红芽大戟以解毒;大剂白虎以清热;当归、赤芍、生地、丹参、丹皮以养血活血清营;再加穿山甲、土鳖虫以逐痰软坚,每每收效。

 

此类热痹所难医者,以其反复也,往往此处肿痛消失,不数日他处又现肿痛。若反复一次较一次轻者,亦为向愈之兆,应嘱患者坚持服药。此症不经数月治疗,鲜有完全获效者!

 

【例1】

刘某,女、41岁,某刺锈厂工人。1985年12月来诊。发病月余,周身关节疼痛,尤以踝、膝、腕、肘为甚,痛不可近,终日号哭,行动不便,走路须人协助,踝、腕关节肿而红热,发热常在37.5 C~39 ℃之间,口渴、便燥,舌质红苔黄且厚,脉滑大。化验:类风湿因子阳性。

 

观前方多用温燥,或服中成药风湿寒痹片,反致病势加重。此热痹也。湿热互结,着于关节,又过服辛燥,湿邪虽去而热邪化毒,致使关节红肿。今审症、舌、脉乃阳明经、腑皆热皆实,大有入营之势,治宜先清阳明气分之热,通腑之实。略加营阴之药,以防热邪由气入营再以复阳明阴液,并解毒之品以化其热毒。药以:

 

生石膏120g,知母30g,生大黄10g(后下),枳实15g,白花蛇舌草60g,忍冬花藤各30g,元参30g,生地30g,丹皮20g,赤芍20g。

 

上方服3剂后,腑气已通,热已退至38℃以下。疼痛弛缓、红肿未消,此腑气虽通、热虽退半,但热毒之邪已与原湿邪所化之痰浊,阻于关节络道,非重剂豁痰及虫类搜刮则不为功。原方去大黄、枳实,加半夏60g,南星60g,山慈菇15g,全蝎10g(轧细末吞服)。后以此方加减出入,服百余剂,共用生石膏15kg余,痊愈。化验类风湿因子已为阴性。

 

寒痹并用二乌,大剂暂服

 

临床常见者有二类:其一是下肢一侧疼痛剧烈,不能屈伸着地,睡眠也不能卧于痛侧,其痛处多由环跳穴经委中、承山下至昆仑穴,其发病诱因多由感受寒凉而起。常治以《金匮》乌头汤加四物汤,每取捷效。取效速否,取决于川、草乌之剂量,此病机是下肢阳微又为寒邪所袭,寒凝血滞于阴络,营气不通所致,非大剂辛热活血则不为功,故川乌、草乌并用各30g。

 

二乌皆温经定痛之药,而川乌之力缓而效持久;草乌则效速而不耐久,今二者并用速效而持久矣。然二乌《本草经》皆谓其有大毒,是否可用此重量?经多年临床体会,川乌、草乌只要配伍、煎法、服法合宜,虽量大效显且速而不中毒,用之不当即使小量也会中毒。按二乌之中毒量和有效量非常接近,古人尝谓:“药弗瞑眩,厥疾弗瘳”。“瞑眩”即指二乌之毒性反应。又据曹颖甫注释《金匮》乌头汤云:“乌头其颗甚小,一枚约有今制三钱,五枚则可两半矣。”重用二乌,配伍以生甘草30g,且二乌同生甘草先煎一小时,后下余药,其毒自解。

 

关于服法,若二乌如上重量和煎法,其剧痛一剂即缓、二三剂痛止大半,甚至疼痛消失,或只感痛处微麻,此时即可停用二乌,加薏米30g,泽泻20g,通草10g,以甘淡渗泄其毒,防其逐渐蓄积为害,服二三剂后再加原二乌各30g,如此反复10余剂,使寒痹散疼痛止而不伤正,多可获愈。

 

观近用二乌者,畏其大毒,轻量1~2g,重量不过15g,不敢重用,但敢久用。此正合二乌中毒之特性,小量虽仅有小毒,然久服必蓄积为大毒,又未达二乌有效之量,其后果是中毒而无效!笔者亦知其毒,二乌各30g非盲目大胆也,是以配甘草先煎以去其毒而存其效,故敢于重用而不敢久用耳!

 

另有下肢痛痹者,多在两腿肩窝至小腿肌肉处,即委中以下至承山穴和承筋穴之间,以酸沉、麻木腹痛为特点,站立行走则重,卧床高位则轻。此痛与风、寒、湿、热痹不同,多发于50岁上下之老年人。治疗当以温经散寒,养血通脉为主。以“当归四逆汤”加刘寄奴、苏木、土鳖虫以助通脉之力,加黄芪20g以领诸走血药。药用:

 

当归20g,芍药30g,桂枝15g,细辛3g,通草3g,刘寄奴30g,苏木30g,土鳖虫10g,甘草10g。若两下肢不温者,可加附子10g。

 

着痹重用豁痰

 

病者肩臂酸痛而沉重,手指疲软有时阵发麻感,舌苔多白滑、脉多沉滑或浮滑,多发一侧,中年以上多有之。此症若以寒、热痹治之难以取效,此乃湿痰流注关节所致,当以燥湿豁痰为主,常用丹溪指迷茯苓丸加味,重用豁痰药治之,每每获效。方用:

 

半夏60g,茯苓20g,枳实15g,风化硝10g,南星60g,鹿衔草30g,片姜黄15g,全蝎10g。

 

若脉浮滑兼有风邪者,加独活30g。此方亦治肩臂难以屈伸者。

 

肾虚腰膝痹痛,温补肝肾祛痰疏风通络

 

人年40以后则肾气虚。肾主骨,腰为肾之府,故肾虚则腰痛。因乙癸同源,肾气虚则肝气亦虚,肝主筋,膝者筋之府,肝气虚则膝痛。年老肝肾虚则脾之运化水湿之功亦弱,加以夙有湿邪之患于络道,难免痰阻于关节,故老人多有肾气虚挟顽痰阻络之腰、膝痛症,常于补肝肾剂中加豁痰祛风通络之品。

 

自制有益肾疗骨刺方,用之即可缓解疼痛,常服肝肾之气壮,骨刺可得控制而削也。药用:

 

鹿衔草30g,风化硝10g,骨碎补20g,肉苁蓉20g,桑寄生20g,山萸肉15g,半夏30g,南星30g,独活30g,全蝎10g。

 

【例2】边某,男、56岁,退休工人。

 

夙患腰、膝痛,近日加重。上下楼两膝疼痛,尿频,六脉沉滑,舌淡少苔。西医经X线检查,诊断为腰椎、膝均有骨质增生。

 

年过半百,肝肾之气已早衰于下,肾虚则腰痛,膀胱虚则不约故尿频。肝虚则膝痛。又腰为督脉所属,督主一身之阳,故治切忌用阴伤阳。加以平日嗜酒,酒易生湿,湿聚化痰,难免湿痰阻络,不通则痛矣。此症肝肾之早衰,属内属虚;痰湿为患,属邪属实。故治宜益肝肾,通督脉,豁痰燥湿。处方:

 

鹿衔草30g,鹿角霜20g,肉苁蓉20g,炒杜仲20g,山萸肉15g,骨碎补20g,独活30g,姜半夏60g,制南星60g,风化硝10g。

 

此方服7剂痛减大半,夜尿由4次减为1~2次。后以此方出入加减服60余剂,再经X线检查原骨质增生之处已不明显。

 

分期论治,屡用达药

 

(一)治痹当分初、中、末

 

王海藏云:“治病之道有三法焉,初、中、末也。初治之道,法当猛峻者,谓所用药势疾利猛峻也;······中治之道,法当宽猛相济;······末治之道,法当宽缓,宽者为药性平善,广服无毒,惟能养血气安中。”治痹亦当如此。

 

初期当分风、湿、寒、热之邪,以大剂猛峻以速去其邪。中期者失治或邪未尽去者,当于祛邪猛药中少加扶正之品,如黄芪、当归、寄生、白术等可选用一二。

 

若经年累月迁延不已,因邪袭经脉,运行失常,转为虚证,特别容易引起血虚,故治当注意养血补血,以“独活寄生汤”最为得当,中有归、芎、地、芍四物,养血补血,此为痹证末期扶正祛邪之效方。若初期邪盛之时用之则误。若面色㿠白、短气乏力而气虚者,本方去寄生加黄芪、续断,名为“三痹汤”。

 

若身体虚弱,周身疼痛而无定处,缠绵不已(化验均为阴性),可用《金匮》“黄芪桂枝五物汤”,切莫当风、寒、湿痹治。

 

(二)辨痹证关节肿痛

 

痹证关节疼痛有肿者,有不肿者,宜详辨之。大凡肿者较不肿者为重,若但肿痛局部不红不热,舌淡少苔或白滑苔者,多属寒湿之邪流注关节;若肿甚而痛不显者,多因于湿;肿痛而灼热,舌质红绛苔多黄腻或白腻者,多属湿热化毒之候;若关节肿大,肌肉削瘦难以屈伸者,乃湿热化毒转为化燥,煎耗津液精血所致,最为难治。

 

大凡痹证肿痛者,多因湿邪流注于经脉关节所致,因湿邪粘腻濡滞、日流注关节,湿邪越聚越粘,胶着不去,肿久不消,与顽痰死血相结,留滞难除。

 

治肿初期常加二妙、薏米、泽泻之类。末期常重用半夏、南星、白芥子配逐瘀之土鳖及蛇、蝎虫类搜剔络道。此外,亦常用刘寄奴30g,苏木30g,此二药为消骨肿之效药,且有活络、止痛之功。

 

(三)痹痛用药

 

痹证之痛是因风、寒、湿、热之邪所致之关节骨痛。乳香、没药是治因扑跌损伤血肿而痛者。元胡、川楝是医气滞血而痛者。五灵脂、蒲黄是疗血瘀血滞而痛者,专主下焦。瓜蒌、薤白专主上焦胸痹气滞之痛。丹参、檀香专主上焦气滞血滞之痛。上药虽皆属止痛,但用于痹证骨痛则药不对证,故效不确切。用半夏、南星各60g,再随症配伍,确有止痛之效,若量小亦无效。其配伍为:

 

以风湿之邪为主者,配独活30~60g;以寒邪为主者配桂枝10~20g。患痛痹一侧腿痛剧烈,又不耐二乌者,常以半夏、南星各60g,配桂枝15g,止痛效果甚佳。

 

以热邪为主者,配大剂白虎汤。若肿而痛者配全蝎10g,蕲蛇20g,刘寄奴30g,肿痛无论新久,10数剂即可消肿止痛大半。

 

(四)藤类引经药之运用

 

治疗痹证,因病变部位常在四肢关节处,为了引药力达到病所,以提高疗效,方中可加藤枝类药物。如:

 

络石藤:通络祛风,善通络中之滞,肝肾虚之风湿痛痹者最宜。

 

青风藤、海风藤:二药均可祛风湿、通经络,治风湿痹痛。前者以镇痛之功最显,且有止痒之效。后者擅治络中之风,游走性疼痛。

 

忍冬藤:具清热解毒之功(比忍冬花较胜),又专主络中之热毒,故善治热痹肿痛。据张山雷《本草正义》云:“今人多用其花,实则花性轻扬,力量甚薄,不如枝蔓之气味俱厚,古人只称忍冬,不言为花,则并不用花入药。”

 

鸡血藤:功能通络舒筋、活血补血。专通络中血,故用于妇女及血虚者最宜。

 

伸筋藤:功能舒筋活络,清热利湿。主治风湿筋骨疼痛,腰肌劳损。筋急肉痛者可选用。

 

天仙藤:祛风湿,通经络,化水湿,消肿止痛。凡风湿痹痛兼有水湿而肿者最宜。

 

丝瓜络:通络祛湿,专祛络中之湿。

 

桑枝:能通络清热舒筋,利关节,引诸药之力达于四末,为疗四肢疾患之主要引导药。

 

来源:本文摘自《古今名医临证金鉴·痹证卷》,单书健、陈子华编著,中国中医药出版社出版。转自“天医堂”公众号(ID:tyt012345),图片来自网络/编辑整理:微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