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南汉的宫廷医药文化


01 药材
      历史上有关五代十国南汉的医药史料记载较少,近年出土的文献以及其他相关文献资料表明,南汉皇室通晓医药,好用方士炼丹;宫刑方面的外科技术高明,并有指定的处所;皇室还聚敛大量当地生产或海外输入的名贵药材。今天就跟着郑洪教授来具体了解一下那个时期的医药文化。
          南汉是五代十国时期的地方政权之一,位于现广东、广西两省及越南北部。五代时各地军阀割据,世袭南海王镇守岭南的刘氏家族的刘龑于后梁贞明三年(917年)在番禺(今广州)称帝,国号“大越”。次年,刘龑自称为汉朝刘氏后裔,故改国号为“大汉”,史称南汉。刘龑死后,子刘玢、刘晟,孙刘鋹相继登基,至971年为北宋所灭。
 
         岭南僻处南疆,唐代设岭南道,张九龄开通梅岭古道,虽使该地与中原人员与经济来往增加,但整体上发展仍然较为落后。在医药方面,这一时期虽有不少医书传入岭南,但传播成效似不显著,文献中经常见到当地贬谪官员抱怨缺医少药,直到《宋史》还记载岭南“人病不呼医服药”。
 
         民间虽然如此,但作为岭南历史上仅有的三个王朝(南越、南汉、南明)之一的南汉皇室,其医药侍奉当居地方之首。此前南汉史包括南汉医药文化的研究较为缺乏,近年随着一些新的考古资料的发现,对南汉时期医药文化的了解也逐渐丰富起来。
 
 一.“医术如神”的刘龑
 
        2000年番禺小谷围岛兴建大学城之际,发现了刘龑的坟墓康陵,里面有一块石碑,刻着《高祖天皇大帝哀册文》,属于大臣为他写的传记。传记令人惊讶地发现,原来刘龑是个“精通”医药的皇帝。
 
        《高祖天皇大帝哀册文》描述刘龑的各种德政,如“禁暴戢兵,讴歌狱讼”“视民如伤”,使岭南“朝野忭蹈,亿兆欢康”,其功德“三王可拟,五帝难俦”。这些夸张谀词,自然难作史实。不过里面说刘龑“天纵聪明”“多才多艺”也许不完全是凭空捏造。具体说到,刘龑通晓“阴阳推步,星辰历数,仰观俯察,罔失常矩”;进而,他又拥有如神医术,所谓:“留情药品,精究医书,或南北臣庶,或羽卫勤劬,疾瘵所萦,御方救疗,名医拱手,稽颡神妙”。大意是说,他熟读医书,因此朝中无论大臣庶民,还是近卫士兵,一旦患病,便由刘龑开“御方”来治疗,其处方之精妙,令名医们无不拱手拜服,点头称妙,甚至“和缓色沮”。
 
        虽然我们不能知晓被刘龑开方的病人会是什么心态?病没好怕也得说好。医术效果可能有所夸大,但这位“天皇大帝”多少知晓一些医药怕是事实。同时也说明当时的宫廷,有着相当的医书有专职医生供奉。这些均是史无记载的。
 
        碑文还记载了刘龑死前的医疗情况。公元942年二月刘龑得病,他自己可能开不了方了,由医生们“针石药饵,备尽精臻,晨昏问竖,拱默而退”,可惜病情“有加无瘳”,越来越重,赶紧安排儿子接位,到四月就“呜呼哀哉”了。
 
 二.药洲方士与丹药
 
        可以佐证刘龑留心医药的,还有他开辟“药洲”一事。《高祖天皇大帝哀册文》称他“缮营苑囿,想像十洲”,大大改变了广州市貌。其中,在其所居住的兴王府西凿建“药洲”,“凿湖五百余丈,聚方士炼药于此洲,以是名”。虽然,此“药”非本草药物,但方士炼药无非为求长生,这在古人看来是同类事物。
 
        药洲有哪些方士?史无记载。《南汉书·方外传》记载多位佛道人物,多未提到曾入药洲。既善炼丹又通晓医术的,则在《南汉书·列传第八》里有一位轩辕述,“精通岐黄术,治病多奇验,远近争趋之”,著有《宝藏畅微论》,内容为“变炼金石之诀”。《宝藏畅微论》原书已佚,李时珍《本草纲目》中保留有部分佚文,主要是谈金银铜铁等可用于炼丹的矿物的产地、优劣及炼制方法。例如黄金,轩辕述介绍有五种“真金”,其中包括韶州一带出产的“山金”,和近越南一带的“毒金”,这些金矿含有一定杂质,例如毒金“赤而有大毒,杀人,炼十余次,毒乃已”。另外有15种是“假金”,即方士们所炼成的假黄金。
 
         刘龑服丹药虽未见记载,但其子孙则有记载。其子刘晟,一次出巡英州(今广东英德),路遇“野人”,“云昔时葛先生于此石室炼丹砂,药成息焰,蹑云而举,令野人且伏火延神秘丹于灵府,并云后五百载当有真人降此,子宜以其还丹呈献”,称刘晟就是这个“真人”,故此将一函神丹七粒献给他。这大概是大臣为讨好他而安排的一出把戏,据说刘晟未敢服此丹,将其秘藏。刘晟之子后主刘鋹好丹药之事则多见诸史书。《南汉书》说:“后主本荒纵,得女益淫亵无度,多求方士媚药以助之。”批评他“招方士炼药以求长生”“夫己则求长生,而尽置其赤子于死地”。宋军灭南汉,据说他投降后便以炼丹为务,《增辑岭海名胜记》引郑学醇《花田诗》注云:“南汉主刘鋹归宋为恩赦侯,放归后学炼丹。自古降王得反国,惟鋹一人。”
 
 三.骇人听闻状元受宫刑
 
         南汉开国也注重发展文教,设立科举,曾出过两个状元,一个是南海简文会,一个是龚州(今广西平南)梁嵩。然而袁枚《随园诗话》引《十国春秋》说:“刘龑定例,作状元者必先受宫刑。”这确实骇人听闻。证诸史实,袁枚只是引错了少许。刘龑并没有这个规定,而他的孙子刘鋹则有。据《资治通鉴》记载,刘鋹在位时,“凡群臣有才能及进士状头(即状元),或僧道可与谈者,皆先下蚕室,然后得进。亦有自宫以求进者,亦有免死而宫者。由是宦者近二万人,贵显用事之人,大抵皆宦者也。谓士人为门外人,不得预事。”
 
         所谓“蚕室”,就是宫刑的处所。《史记》作者司马迁当年被宫,就是在“蚕室”完成的。唐代学者颜师古注:“凡养蚕者欲其温早成,故为蚕室,蓄火以置之。而新腐刑亦有中风之患,须入密室,乃得以全,因呼为蚕室耳。”可见“蚕室”是一个密封保暖的房间,术后身体虚弱,需在此将养恢复。前面两位状元好在是在刘鋹之前高中,也许未受此刑,后来就再无南汉状元的记载了。
 
         南汉这种做法,实在有违名教伦理。后来北宋军队南下攻入广州时,指挥官潘美下令“斩阉工五百余人”,“阉工”就是宫刑的手术师,人数之多实在令人吃惊。当时这方面的外科技术,应当也是相当高明的了。
 
         早在春秋时代,管仲就说过“自宫的人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怎么会爱护君主呢?”所以刘鋹以为臣子受宫刑后就是“自己人”,其实不可靠。北宋大军南下时,被刘鋹史无前例重用为太师的宦官龚澄枢,居然说“北军之来,不过利我国珍宝耳。今尽焚之,使得空城,无以守,必不能久驻,当自还也”,将广州一把火烧了。但宋军继续逼近,刘鋹事先造好准备出海逃亡的十几艘海船,却被宦官们偷偷开走了。他只好向宋军投降,当了亡国之君。
 
 四.奇香异药含血泪
 
         岭南盛产药材,又是海外商贾汇集之地,许多外国珍贵药材从此地转运到内地,称为海药。五代前蜀词人李珣在925年前蜀亡后,来到了南汉治下的广州,后来著有《海药本草》六卷。全书虽佚,尚存佚文131条,其中不少是香药,如乳香、没药、安息香、龙脑香、丁香、沉香、甘松、茅香、莳萝、返魂香、甲香等,反映了香药贸易的繁盛。这些名贵香药一直为贵族所重,当然对他们来说并不仅仅是可药用,更主要是作为炫富的资本。据说刘龑专门建了一座南薰殿,“柱皆通透刻镂,础石各置炉燃香”,得意地对左右说:“隋炀帝论车烧沉水……争似我二十四个藏用仙人。”贵重的沉香藏在殿柱上24个仙人身上焚烧飘出,胜于当年隋炀帝论车烧沉香,真是奢侈无极。但这些名贵香药,除了从商贾身上征榷,有时是暗中抢掠而来,像刘晟为帝时,所宠信的宦官等“阴令巨舰指挥使暨彦窦以兵入海,掠商人金帛,中外骚然”。
 
         另一入药用的宝物珍珠,南汉皇室也是想尽方法掠夺,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说:“刘鋹据岭南,置兵八千人,专以采珠为事,目曰媚川都。每以石硾其足,入海至五七百尺,溺而死者相属也。久之珠玑充积内库,所居殿宇、梁栋、簾箔,率以珠为饰,极穷华丽。”
 
         还有一种源自南汉的药物素馨花,与一则宫闺故事有关。此花原名耶悉茗,汉代“自西国移植于南海,南人怜其芳香,竞植之”。南汉时,宫中一位美人名叫素馨,“性喜簪那悉茗花,因名之素馨”,她因病去世,“后主痛之,使人多植耶悉茗花于冢上,号其地曰素馨田,坟曰素馨斜”。此花以前只作为观赏植物记载,本草书并不收载,近代以来逐渐为中医所喜用,民国时地方本草《岭南采药录》说它“解心气郁痛,止下痢腹痛”;当代广西国医大师班秀文称它“性平,无阴阳寒热之偏颇,且悦肝醒脾之功显著”,妇科之中最为常用。
 
        综上资料,可知南汉时代,民间医药虽然缺如,但帝王之家却是极尽各种供奉。这些建立在酷政基础上的医药文化,纵然有所成就,也无法造福于岭南人民。 
 
| 作者介绍 |
郑洪,男,博士,教授,主要从事中医医史文献教学与研究,现任广州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院长。 
来源:中医药文化(2015-02期)图片来自网络/编辑整理: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