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眼看中医 - 《中医的脚印》序


      中医是一门健康的学问,但阴阳五行总让人对其敬而远之。是否有什么办法能了解到中医的原理呢?我们是否可以换一种方式来讲述中医的原理和故事呢?

      本文为王宏才教授所著《中医的脚印》序言,原题目为“沿着中医的脚印探寻生命的逻辑”。

 

      从立志做医生的时候起,我就爱问为什么。受家庭影响,我很早就跟随家父临床习证。我记得自己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看病要看病人的舌头?家父说:因为中医讲“心开窍于舌”,我又问:为什么心开窍于舌?他说:心和舌有经络相连。当我接着问的时候父亲不再作答。我母亲说,最后的问题只能问上帝了。于是,我在《内经》和《圣经》中间游荡了好多年。后来学了点西医,跟学中医一样,我们都说不清楚那最后一个为什么。

 

      我们都经历了从知识崇拜,无所不治的肤浅狂妄,到迷茫的认识困惑。最后发现就像任何文明都有盲点一样,任何医学都有缺陷。我不敢妄谈明天的医学会是什么样的,只想揭示什么样的昨天造就了我们的今天;我也不敢妄谈历史,所以这本书称为“脚印”,拂去脚印上的尘土,留下的都是人类的生存智慧。

 

五脏

 

      在人类探索生命的旅途中上演了两场大戏——中医和西医。从张仲景和盖仑出场到现在,我们以为会看到“王者无敌”,但一直却上演着“寒战”。从细菌学、病毒学、抗生素的发现,到分子生物学、基因组学,再到系统生物学、精准医学,现代医学的每一次新秀出场,都赚足了掌声。相对于西医,中医自卑的西化或是江湖术士般的标新立异,似乎在向着悲剧的方向发展。当然,悲剧也会有迎合的掌声。

 

      有一种美好的愿望是把中西医有机地结合在一起。19世纪上半叶,英国医生合信等来华传教时用中医的五个术语——心、肝、脾、肺、肾——翻译了西医那五个看得见的器官Heart、Liver、Spleen、Lung、Kidney,从此,中西医开始了第一次结合。第一次总是美好的,充满了理想和期待,我们希望“心”和“Heart”这两颗心能统一起来。然而,将近二百年过去了,两个不同语境下的五脏不但没有走到一起,反而误会和冲突愈演愈烈。当中医大夫说你“肾虚”的时候,西医大夫拿着你健全的肾功能检查报告,可能还会引用鲁迅的一句话“中医是有意无意的骗子”。 

      西医的五脏和中医的五脏原本是毫不相干的东西,如果一定要把它们并论,那可能是场无休止的战争。就像“茶”与“咖啡”要分出哪个更好,一定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中医的五脏因通向宇宙而博大,因内舍精神而玄奥。为什么“心藏神”“肝主疏泄”,为什么“肾开窍于耳”,为什么我们有一个“悲伤的肺”,等等。这些问题对一个中医人来说也许不是什么问题,一部《黄帝内经》就可以讲清楚。但是,这仍然满足不了我们的好奇心。我们缺一部《黄帝内经前传》来诠释《黄帝内经》中问题背后的为什么。

 

      中医能够跨越两千年,并能穿透不同的文化背景让人们关注它,是因为它的一些命题始终吸引着我们的想象力,它与生命中最原本的一些逻辑相关。有生命就有神,神演绎了各种各样的文化,文化又影响着生命(包括物理结构和化学反应)的构建,这是我愿意去相信的生命进化论,所以,那些充满了文化气息的医学理论越来越吸引人们的注意力。有文化就容易体验,中医就是在人们感知自然和自己的过程形成的医学,其中文化一直在影响着中医的进化。

 

      中医是维护健康及改善身心疾病方面的理论、信仰、经验与技能的一种总和。本书中《五脏的边界》试图结合进化、文化和医话来解释和欣赏中医五脏理论中的一些精彩片段,可能超出了传统逻辑,但是一种尝试。我希望,即便做不到“有理而奇”,也要“无理而妙”。因为生命更多的是“无理”,“有理”的东西是科学家的事。

 

经络

 

      经络是针灸理论最纠结的一个核心问题,有多少执着的研究者为了揭示它的实质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和一生。虽然现在敢研究经络实质的人越来越少了,但拥有恒久魅力的经络,始终令不少人割舍不下。

 

      十二条经脉走向的对称美与十二对脑神经的对称分布,虽然不敢放在同一个进化曲线中来对比,但是这种巧合或许有大自然法则的某种隐喻。对称蜿蜒的经络串起了我们祖先认识自己和大自然的轨迹。在这一过程中凝结了人类伟大的智慧和愿望,有一种相连就叫“经络”,它把不同的部位、相关的功能紧紧相连,只要是我们的想象力能到的地方,经络就可以有形或无形地把它们联系起来,这是一种“实线”,抑或是一种“虚线”,不论是哪一种线,经络都承载了对人体活动的原始感知和思想。

 

      有人用互联网虚拟的力量来比喻经络的价值,这是互联网时代的脚注,不一定能满足实证主义者的要求;但站在实用主义的立场上,我们完全可以为经络的历史发明而自豪。书中《为什么会有经络》一章把我们带回那个洪荒的年代,探寻经络一路走来的脚印。

 

穴位

 

      在天圣铜人的躯体上标注了354个穴位,那是北宋天圣五年(1027)宋仁宗诏命翰林医官王惟一的历史杰作。后来明英宗于正统八年(1443)下令仿制了这尊铜人。“天圣”和“正统”是两个多么高大上的名称,又碰巧地定义了一个铜人,足显了那354个穴位的权威性。 

      人身上到底有多少个穴位,据说最早只有一个“百会”穴,后来在《内经》中发展到160个,到了公元259年发展到349个,天圣铜人记载了354个,1817年我们看到的经典穴位是361个。

 

      一提到发展似乎都是一种进步,穴位的发展成本很低,只要敢想敢做就会有一个新穴的诞生。《针灸经外奇穴图谱》中收集的穴位有1595个,更有一份未发表的资料统计,在区区约1.8平方米的人体上,竟然有1万多个穴位。这个现象只能说明要么全身到处都是穴位,要么穴位的发展充满了荒诞。

 

      一些穴位的创新和一些所谓“绝技”的创新一样,充其量只是一种江湖式的表演。穴位有它自身的特点,但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多。我相信在人体的表面,一定有一些特殊的部位,在那里蕴藏了一些我们知道或不知道的神秘功能;我还相信,那些具有特殊作用的穴位,上帝会隐晦地标示给我们,也许在文化中、也许在进化中。总之,通过本书《神奇的穴位》一章中讲述的3个穴位,我们依稀能看见埋藏在其中的穴“道”。

 

艾灸

 

      我们一直在寻找一种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也不时地听到有人宣称发明或快要发明了这种东西,然而,至今所有的事实证明,我们的这个愿望只是虚妄。我们还希望有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方法,它简单没有副作用。像魔法师神奇的手,只要放在那里,病痛就消除了。方法一定会有,否则我们枉费了250万年来艰辛进化出来的1000亿个脑细胞。但是,要达到魔法师神手一样的效果,那只有在神话或童话中去寻找。

 

      我们只能在神奇和平淡的中间盘旋,就像我们只能在太阳所给予的能量中转化一样。万物生长靠太阳,在追寻阳光的历史长河中,我们发现了一种植物,它叫“艾草”,它点燃了古老而又时尚的健康之路,它简单、安全,符合卫生经济学的观点。但是,艾草为什么能防治疾病,我们一直回旋在祛寒除湿、温通经络的注解里。其实,生命是太阳照耀出来的,艾草是阳光的火捻,本书开篇《大艾无疆》跳出老套的思维模式,从阳光和热,生命和艾灸的源头,以及艾灸向西方传播的传奇故事中,领略艾灸的价值。

 

 

      对于人类来讲最想知道而又一直没弄清楚的问题就是世界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到哪里去。按照天文学家和宇宙学家勒梅特的说法,世界是由140亿年前那场宇宙大爆炸形成的。我们一直认为科学可以告诉我们一切,但是我们遇到的问题是,科学家讲清了一个问题的时候,后面又多了十个为什么。 

      我们的困惑是从视野的开阔开始的,听说量子力学可能颠覆这个世界的物质基础,意识真的决定存在吗?世界太诡异了,天天都有挑战常理的事出现。大脑在不断地想突破1000亿个细胞的极限把人类的想象力拓展到无极限,于是有了科学家、哲学家、艺术家这样的群体。然而这群高贵的精英们犯的一个共同的错误就是试图用语言说清那些不可能说清楚的问题。

 

      当分子、原子、夸克被无限地分割下去后,最后的东西是什么?是能量?是信息?是光?是概念?还是……我们真想知道它是什么东西,我们倾尽智慧在描述这个东西。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许多的人,发生了许多的事,我们摘取了一颗迷人的果实——气。

 

      气的朦胧是为了让人感觉到她很美,气的谜团是为了留给人想象的空间。气,一个抽象而又实在的东西,一个物质与功能兼属的东西,要说清楚她亦难亦易,管子“其细无内,其大无外”的概括是哲学的最高境界,我能够想象的语言是:“气是无形的,但有能量;就像目光是无形的,但有力量。”《气的谜团》一章讲述的就是这样一个从自然之气到身体之气的过程。

 

放血疗法

 

      沿着历史的脚印回溯,突然觉得现在的大雅竟是脱胎于曾经的大俗:我们发现巫师曾经是多么高尚的职业,理发师曾经是多么高明的医生。理发店里那红、蓝、白相间的标志,原来是放血疗法的广告。 

      理发师的剃头刀原来可以作为放血工具,在这一过程中,诞生了外科学之父——法国理发师帕雷。托马斯·威克利创立的著名医学期刊Lancet(《柳叶刀》)就取名于这个放血工具。这是我们熟悉的一段放血故事。

 

      在这个故事之前的三千年,放血疗法几乎同时出现在了有大河文明的地球上。从底格里斯河到尼罗河,从恒河到黄河,我们都能找到放血疗法的足迹。放血疗法在西方曾经历了像血液一样火红的历史,如今它退出了主流医学的舞台,它的兴衰或许缘于盖仑说了一句错误的名言——“血是人体产生的,经常过剩”。

 

      西方的放血疗法用的是刀子,常常要切开静脉,或许还要“血流成河”;然而,中医的放血用的是针,刺的是络,因为岐伯说:血是十分宝贵的,一滴血,一滴精。同样是放血,放出了不同的理念,也放出了不同的命运。本书《放血疗法三千年》一章展现的就是这样一段历史。

 

关于《中医的脚印》

 

      人类走过的每一步脚印,都留下了许多生存故事。生存首先是生命的延续。

 

      为了生命的延续,古人把生存故事变成了生命智慧。东方的茶和西方咖啡里的故事是最有创造力的保健发明。茶和咖啡里的咖啡因原本是用来兴奋中枢神经的物质,但在东方的茶道和西方的咖啡文化里都是用来平静心情的道具。

 

      我一直相信只要是人创造出来的任何东西都与文化相关;文化中有科学的种子,科学中有文化的归宿;医学和健康更应该是与文化,与人文精神紧密相连的学问。

 

      疾病是人类生命的一种自然选择方式,是人类延续不可缺少的伴侣。疾病进入人的视野后,有了不同的看法,有了不同的分类和应对方法。《中医的脚印》试图分享的是中医对待生命、对待健康的一些逻辑。这本书看起来是不太连贯的脚印,实际上关乎治病,也关乎养生。

 

      当然,我们也经常发现,追求真理实在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但在这一过程我们得到了一种享受,那就是“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本书基本是根据笔者的一些随笔、札记撰成,可能文字跳跃,没有章法,所以不敢教化,算是自娱自乐,抑或为共鸣者分享,更冀望于抛砖引玉。

 

| 作者简介 |

王宏才,中国中医科学院博士生导师、主任医师、教授,美国中医针灸医师联合会高级顾问,世界中联糖尿病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从事临床及中西医研究20余年,擅长内分泌、代谢等疾病的防治。

 

来源:王宏才的博客,图片来自网络/编辑整理:微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