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医是否科学？中医能否用科学来衡量、评估？是否只有用双盲实验才能说明中医有效？种种有关科学的问题令人不得不重新审视中医，但千年实践的结果又以事实证明了中医的疗效。那么究竟哪里出了问题？祝世讷教授指出中医学与系统科学的交叉研究，即“系统中医学”才是中医研究的方向。 |
论系统中医学
作者：祝世讷
系统中医学是以系统科学为主导的中医现代研究。它是20世纪80年代兴起的中医现代研究的新方向、新学派，其特点是以系统科学（复杂性科学）为主导，以人的生命运动及其健康与疾病的复杂性为研究方向和主题，是中医学与系统科学的交叉研究，可概括为“系统中医学=中医学×系统科学”。该研究继承和坚持经典中医学研究人的复杂性的方向和成就，着重从人的生命运动及其健康与疾病的复杂性进行突破和创新，开拓和发展遵循人的复杂性进行调理的原则和方法。
1 根源和基础
系统中医学研究始于20世纪80年代，有其特定的客观基础、历史根源、时代条件，具有深刻的客观必然性和逻辑必由性。
1.1 客观基础——根于人的复杂性
人的复杂性是系统中医学的立命之根。生命，是宇宙演化至今形成的最复杂运动方式。人类，是地球生命35亿年进化而来的最高级生命形态。人的生命运动及其健康与疾病，是摆在科学面前最复杂的难题。医学研究人的健康与疾病已经几千年，遇到了人的复杂性但长期没能破解，更没有将其作为医学的主题来对待。人的生命运动及其健康与疾病的复杂性是客观的“硬存在”，不可回避更不可消除，医学迟早必定要将其作为主题来研究。系统中医学就是这种必然性的产物，它明确地将人的生命运动及其健康与疾病的复杂性作为研究方向和主题。可以说，没有人的复杂性就没有系统中医学，有人的复杂性而不研究也就没有系统中医学。
1.2 医学基础——根于经典中医学
经典中医学是系统中医学的立学之本。经典中医学是指发展到1840年为止的中医学，其突出特点是，在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孕育下，基于世界上最大的临床样本，对原生态的人及其健康与疾病连续探究了几千年，大量反复地接触和认识了人的生命运动及其健康与疾病的复杂性，掌握了大量复杂性事实和特性，发明了对其进行调理的原则和方法。
问题在于，由于当时的科学还没有进步到研究复杂性，没有为中医学研究人的复杂性提供科学理论和方法，因此对人的复杂性研究只能达到“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程度。系统中医学就是继承经典中医学研究人的复杂性的正确方向和已有成就，以其“不知其所以然”的难题作为出发点和突破口，从人的复杂性进行新的研究以实现突破和创新。
1.3 科学基础——根于现代系统科学
系统科学是系统中医学破解人的复杂性难题的钥匙。
系统科学产生于20世纪的现代科学革命中，以世界的复杂性为研究对象，研究和揭示了世界的复杂特性和规律（系统特性和规律），总结为系统论、信息论、控制论、耗散结构理论、协同学、超循环理论、系统工程学等。1980年由中国科学家钱学森倡导，把这些理论统一起来形成系统科学（也称为复杂性科学）。系统论所揭示和总结的复杂特性和规律，在人身上更加典型，有许多早已被中医学所认识和掌握，只是没有揭示清楚，“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系统科学正是专门研究复杂性的，为破解经典中医学那些“不知其所以然”的复杂性难题准备了科学理论和方法，为开拓和深化人的生命运动及其健康与疾病的复杂性研究开辟了道路。以系统科学为主导，从经典中医学已经开始研究但没能破解的人的复杂性为突破口进行突破和创新，以人的复杂性为根本目标发展全新的研究，就形成了系统中医学研究。
总之，系统中医学源于人的复杂性，基于经典中医学研究人的复杂性的正确方向和遇到的难题，以现代系统科学为主导，从人的生命运动及其健康与疾病的复杂性进行突破和创新，以把中医学从经典水平提高到现代水平，推动人类医学向人的复杂性方向开拓和深化。
2 中医现代研究和发展的必由之路
中医现代研究和发展的道路有多种探索，实践检验证明，系统中医学是可行的必由之路。因为，系统中医学抓住了中医现代发展的瓶颈——人的复杂性，掌握了破解这一瓶颈的系统科学，因而是真正能够实现中医现代化的发展道路。
2.1 研究人的复杂性——中医特色和优势的本质
中医的现代研究和发展要从中医的特色和优势进行突破和创新。那么，中医的特色和优势究竟是什么？
中医的特色，是指有别于西医而独具的特点。20世纪70年代曾将中医特色概括为整体观与辨证论治。这样概括没有错，但是没有揭示出本质。从百多年中西医比较研究的结果看，中医特色的本质，是对人的生命运动及其健康与疾病的复杂性的认识和调理，它从根本上超出西医的还原论视野。
中医的优势，在于掌握着医学未来发展的主导和先机。多年来人们常把中医的优势概括为“简便验廉”，这种概括也没有错，但更没有揭示本质。从人类医学未来发展的方向看，人作为世界上最复杂的系统，医学虽然可以几百年、几千年地不研究人的复杂性，但迟早有一天要来研究，这一天已经到来。
中医的优势就在这里，在于早就开始并且一直在研究和调理人的复杂性，并且达到了相当深入的程度。科学界强调“复杂性科学是21世纪的科学”，中医所研究的正是人的复杂性，中医是复杂性科学，中医是第一门复杂性科学。因此，中医优势的本质，是对人的生命运动及其健康与疾病的复杂性的认识和调理。
从本质上来看，中医的特色和优势是统一的——对人的生命运动及其健康与疾病的复杂性的认识和调理。
2.2 人的复杂性——经典中医学的发展瓶颈
认识和调理人的复杂性，既是中医特色，又是中医优势。然而，在中医学发展的经典阶段，由于科学还没有进步到研究世界的复杂性，中医找不到能够破解复杂性的科学理论和方法，因而虽然抓住了复杂性，却不能破解它，只能“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知其然”是认识了人的复杂现象和事实，“不知其所以然”是没能揭示和阐明这些复杂现象和事实的机制和规律。无力破解人的复杂性成为束缚经典中医学发展的瓶颈，由此形成经典中医学的各种局限和缺陷。
中医的现代研究和发展就是要冲破经典中医学的发展瓶颈，就是要揭示和阐明人的复杂性机制和规律。但是，一段时间来流行的就中医论中医的诠释研究，强调中医的特色是整体观和辨证论治，优势是简便验廉，主张从经典理论来阐明，从临床实践来验证，从外延推广来弘扬。这种研究没有认清中医特色和优势的本质都是认识和调理人的复杂性，没有认清这又正是束缚经典中医学发展的瓶颈，没有认清中医现代研究和发展的关键就是要冲破这一瓶颈，更没有找到和掌握破解这一瓶颈的科学理论和方法。因此，这种研究只能在经典中医学的“天花板”下团团转，无法从人的复杂性进行突破和创新，不是中医现代研究和发展的正确道路。
2.3 人的复杂性——还原论医学的盲区
什么是复杂？科学研究迄今还没有提出严格统一的定义。美国圣菲研究所关于“复杂”的专门研究认为，它“如此之新，其范围又如此之广，以至于还无人完全知晓如何确切地定义它，甚至还不知道它的边界何在，才是它的全部意义之所在。”
现有研究得出的基本认识是，复杂的本质特征是“超还原”，即超出还原论视野，不可还原、反还原。钱学森指出：“凡现在不能用还原论方法处理的，或不宜用还原论方法处理的问题，而要用或宜用新的科学方法处理的问题，都是复杂性问题，复杂巨系统就是这类问题。”
还原论是以欧洲原子论为基础发展而成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原子论认为世界的本原是不可再分的最小物质颗粒——原子（莫破质点），世界万物由它组合而成。组合式发生机制决定了事物的可分解性，分解还原到原子就可找到本原，得出终极解释。还原原理的核心是“组合—分解”“原子—本原”。按照这样的世界观及方法论来理解、研究世界万物和人，一律视为原子的组合物，一律进行分解还原，一律将其本质归结为不可再分的原子（或其化身）。而世界的复杂性是不可还原和反还原的，被还原论排斥于视野之外，成为盲区。
西方医学面对人的复杂性，几千年的发展呈现三种状态。一是古代，以古希腊医学为代表，自发地在一定程度上认识了人的复杂性。二是中世纪那“黑暗的一千年”，医学教义化，按“上帝造人”来解释一切，人的复杂性被彻底取消。三是16世纪以来的四百多年，把人从上帝手中解放出来，交给了新兴的还原论，对人进行还原研究，发展成为还原论医学。
现有西医是还原论医学，其还原原理把注意的中心放在人体，把人体从整体一层一层地还原到器官、组织、细胞、分子、基因，把健康与疾病的本质归结为微观实体粒子（细胞、分子、基因等）的异常。在这种研究视野中，排除了人的生命运动，排除了相互作用、整体性、有序与无序、熵和信息、自组织等复杂性内容，人的复杂性成为还原论医学的盲区。
这就是说，中医的特色和优势是研究人的复杂性，而人的复杂性却是还原论医学的盲区，因此，人的复杂性成为中医与还原论医学的“分水岭”。正是在这里，形成了中医与现有西医的“不可通约”性。
有人把中医现代化的希望寄托于“以西解中”（用西医的知识和方法来研究和解释中医）。实践结果证明，这种研究方向是错误的。因为，中医现代化的根本课题，是破解对人的复杂性“不知其所以然”的发展瓶颈，而这正是现有西医的盲区，怎么能从那里来破解复杂性难题呢？
有人把中医现代化的希望寄托于“中西医结合”。但实践证明，这条道路同样走不通。因为，现有西医是还原论医学，它排斥和背离人的复杂性，怎么能把研究人的复杂性的中医与屏蔽人的复杂性的还原论医学相结合呢？事实证明，中医认识的气、生气通天、人天相应、五运六气、阴阳、经络、藏象、病机、病证、脉象、针灸效应、中药性味、方剂功效等，都属于人的生命运动的复杂性内容，都被还原论医学所背离和屏蔽，这里只有“不可通约”，没有可能结合。把希望寄托于中西医结合，是没有认清中医研究的是人的复杂性，而还原论医学正是背离人的复杂性，由此而生的一种盲目幻想。
2.4 人的复杂性——系统中医学的研究方向和主题
系统中医学作为一种研究方向，不同于就中医论中医的诠释，不同于中西医结合研究，而是以系统科学主导以人的复杂性为研究方向和主题。其特点有三。
第一，明确地把人的生命运动及其健康与疾病的复杂性作为研究方向和主题。经典中医学自发地走到这一方向，而系统中医学则自觉地把人的复杂性作为研究方向和主题，这与还原论医学的方向和主题相悖。
第二，对经典中医学的继承和突破。一方面，继承和坚持经典中医学研究人的复杂性的正确方向和已有成就，作为新研究的基础。另一方面，认清并抓住经典中医学对人的复杂性“不知其所以然”的发展瓶颈，作为出发点和突破口，着重于从人的复杂性进行开拓和创新。
第三，以系统科学为主导。以系统科学的理论和方法，以人的复杂性研究为根本方向，首先破解经典中医学遇到的“不知其所以然”瓶颈，继而深化对人的生命运动及其健康与疾病的复杂性研究，把中医对人的复杂性的认识和调理提高到现代阶段和水平，发展成为现代中医学，上升为人类新医学的主旋律。
总之，系统中医学以人的生命运动及其健康与疾病的复杂性为研究方向和主题，从根本上继承和坚持了中医的特色和优势，掌握了破解人的复杂性的系统科学的理论和方法，能够将中医学关于人的复杂性的研究从经典水平提高到现代水平。因此，系统中医学是中医现代研究和发展的必由之路。
摘选自《论系统中医学》
|作者简介|
祝世讷（1940- ），男，山东青州人，教授，山东中医药大学系统中医学研究所名誉所长，研究自然哲学、中医学原理，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医系统论与系统中医学。
来源：山东中医药大学学报（2019-7），图片来自网络/编辑整理：微键